花开易见落难寻：记前蜀花蕊夫人

　　世人总以花譬喻女子之美，而美到要以“花蕊”来形容，足见美色非比寻常。其实，在五代十国时，“花蕊夫人”似乎是一个形容才色俱美到极至的常用词，正所谓“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于是，如今我们知道的“花蕊夫人”，就至少有三位。以“花蕊”为喻　　帝王有权力广选天下美色，皇宫中的美人从来都不曾少过。既然如此，帝王们也就不仅仅以色相为宠爱的唯一标准了。
　　只以美色为欲的帝王，在略有些眼光才干的帝王看来，恐怕跟暴发户没啥区别。历代宫庭中的女子各有职司，要在成千上万的美女中突围而出，很多后妃除了美貌，更有令人叹为观止的才智。
　　当然，做为帝王后妃，最应该具有的才智是表现在夫唱妇随的政治军事上的，这样的女人也从来没有少过。不过在后妃群中，以文艺之才著称的更多。
　　比如说汉高祖刘邦，他宠爱的戚夫人就擅于歌舞，他还有一位唐山夫人，更是才华绝纶，曾做楚乐《房中祠乐》十七章，也就是用于祭祀宗庙的《安世乐》，是现存最早的汉乐府诗：“大孝备矣，休德昭明。高张四县，乐充宫庭。芬树羽林，云景杳冥。金支秀华，庶旄翠旌。七始华始，肃倡和声。神来晏娭，庶几是听。鬻鬻音送，细齐人情。忽乘青玄，熙事备成。清思聈聈，经纬冥冥。我定历数，人告其心。敕身齐戒，施教申申。乃立祖庙，敬明尊亲。大矣孝熙，四极爰轃。”……
　　唐山夫人的才貌，知道的人并不多。在美貌与才艺两方面都广为世人所知的，大约要数五代十国的花蕊夫人了吧。
　　世人总以花譬喻女子之美，而美到要以“花蕊”来形容，足见美色非比寻常。其实，在五代十国时，“花蕊夫人”似乎是一个形容才色俱美到极至的常用词，正所谓“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于是，如今我们知道的“花蕊夫人”，就至少有三位。
　　据《蜀褚机》记载，以“花蕊”为喻，似乎最早始于一个叫赵解愁的女子。但她并非宫廷中人，而是前蜀内枢密使潘炕的爱妾，史书说她“有国色，喜为新声及工小词”。前蜀主王建私盐贩子出身，目不识丁，却好附庸风雅，偶然造访潘府见到解愁，为其才色所吸引，谁知潘炕却拒不献出，王建也只得罢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这位“花蕊”求之不得的缘故，王建后来的一位宠妃便有了“花蕊夫人”的称号。
　　这位花蕊夫人姓徐，是后唐眉州刺史徐耕的小女儿，和姐姐大徐氏一起被王建纳入后宫。大徐氏还为王建生下了最小的儿子王衍。姐妹俩一时专宠，大徐氏封贤妃，小徐氏封淑妃。
　　王建一共有十一个儿子，长子有残疾，次子元膺为储君。公元913年，元膺与权臣发生争斗丧命，王建原本想在四子宗辂七子宗杰中选一个替上，但徐氏姐妹凭借专宠之利，又一面勾结王建宠信的宦官唐文扆声称王衍命相尊贵，一面重金贿赂宰相张格，终于使她们的宝贝儿子王衍被封为太子。
　　可惜这位王衍并不争气，虽然是个能写几笔诗文的才子，却沉湎酒色玩戏，没多久就让王建觉得失望，又想要改立七子宗杰为太子。
　　谁知老头儿才有这想法没几天，宗杰就暴毙了，这事儿明显有问题，王建对徐氏姐妹终于大起疑心。于是在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之时，给予重臣王宗弼废立大权，并叮嘱一定不能让徐妃家人掌政握兵。
　　大小徐妃得知消息，立即迅速封锁宫门，谋划失败后终于下了杀手，将王建毒死。
　　于是，王衍有惊无险地登上了皇帝宝座。
　　前蜀主王建本有原配妻子周氏，按照宗法制度，王衍登基也只有她够资格做皇太后。于是邪门的事就发生了：王建死了没几天，“昭圣皇后”周氏也莫明其妙地死了。于是乎，徐贤妃就理直气壮地当上了皇太后，徐淑妃则当上了皇太妃。姐妹俩就此成为前蜀王朝的最高贵妇。
　　当上了太后太妃的徐氏姐妹轻易地就掌控了政务。
　　徐氏姐妹管理国家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卖官，无论贤愚价高者得。再派人在各大城邑建起店铺旅社与民争利。得来的钱则尽情挥霍。
　　王衍男宠不少，但最宠的莫过于王承休。和汉朝时的董贤一样，王承休和其妻严氏都是皇帝的嬖宠。除此之外王衍还四处占人妻女，甚至将自己表妹改姓韦氏也接进宫来，连王衍的原配皇后也被废掉了。对儿子的这些行径，徐氏姐妹不但不制止，反而大帮其忙。
　　这当然因为在声色方面，徐氏姐妹与她们的宝贝儿子王衍也差不多。当初青春少艾时，偏被父亲献给王建这么个老头儿，着实心有不甘，如今终于可以为所欲为，当然要纵情享乐。姐妹俩尤其宠爱美男侍郎韩昭，对他有求必应，而韩昭也很机灵，还与王衍的男宠宦官王承休结成了刎颈之交。
　　就在周围其它政权忙于扩张的时候，前蜀的这母子三人却忙于大兴土木、游山玩水，奢侈淫逸的新花样层出不穷，亿万计的钱财便如流水般地花销了出去。
　　日子过得舒坦了，徐氏姐妹、尤其是妹妹“花蕊夫人”徐太妃写的诗也就越来越多了。诗倒真都是些好诗，只是在这些吟哦歌舞中，前蜀王朝却迅速地走到了末路。
　　公元925年冬，早已经虎视眈眈的后唐派大军攻打前蜀，不费多少力气就直逼成都城下。徐氏姐妹和蜀主王衍只能称臣投降，送往洛阳安置。
　　大小徐妃和王衍原本以为投降后就能得到裂土分封的公侯生活，虽然不免凄婉之情，却也满怀希望地上了路。却不料后唐庄宗李存勖另有打算。
　　一行人还没走到洛阳，庄宗就派人传下了诛杀他们的诏令。那份诏书原本的内容是极其狠辣的：“王衍一行，并宜杀戳。”那就是说，连被俘随行的那些前蜀官吏及他们的家人，也都在被杀的范畴内。幸好，诏书刚刚发下，就被后唐骠骑大将军、知内侍省事张居翰拿到了手里，他立即趁墨迹未干就近在殿柱
　　上揩去了“行”字，改成了“家”字。于是被杀的就只限于王衍一家人，其余俘官侍从上千人的性命便救了下来，虽只不过区区一字，王居翰实在是功德无量。
　　诛杀的诏书到时，王衍一行人刚走到秦川驿地方。也就在这里，大小徐妃和王宗衍结束了他们的人生。临刑时，大徐氏哭叫不已，说：“吾儿以一国迎降，反以为戮，信义俱弃，吾知其祸不旋踵矣。”但是这样的哭叫根本无济于事，姐妹二人和她们的儿子，就这样一起被杀死了。
　　这一年，是后唐同光四年（公元926），算起来，徐氏姐妹施尽手腕换来的顶级富贵日子，只不过是短短七年。这七年换来的是山河凋蔽、举族被屠。因此小徐妃虽然才色过人，祸国殃民的名声却更为响亮。
　　由于国家败亡，花蕊夫人的诗作一度失传。直到宋朝以后才重新被发现。整个过程见于王象之《輿地纪胜》。
　　说是在北宋熙宁五年（公元1072），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主持审定蜀楚秦地民间进献图书以备入国家图书馆时，偶然发现了一本花蕊夫人亲手缮写的诗稿三十二首，王安国向王安石做了推荐，王珪、冯京得知后也大加赞赏，遂由李希颜整理后经郭详缮写，从而保存了下来。后来又经过陆续收集，如今共有近百首之多了。
　　但是对这些宫词的作者究竟是哪位花蕊夫人，宋人以及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世人都认为是后蜀宫庭另一位也姓徐并同样被称为“花蕊”的女子，并没有想到前蜀徐太妃的头上去。
　　直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学者浦江清才正式提出，这些宫词的作者，应该是那位祸国殃民的前蜀徐太妃，因为诗中描述的史事服饰如宫女穿着道士装束头戴金莲花冠等，都与前蜀吻合，尤其是其中一首“法云寺里中元节，又是官家诞降辰。满殿香花争供养，内园先占得铺陈”，明确提到当时蜀主的生日是七月十五日中元节这一天，而生于这一天的蜀主，只有王衍一人。
　　传世的这些宫词脂香粉艳，可以想见这位前蜀花蕊夫人是在怎样绮靡的情形下写出它们来的。那时的她不曾预想到，几年后她会沦为亡国妾妇被押解去洛阳，在途中一个叫天回驿的地方写下一首被人称为“凄婉不可听闻”的哀诗吧。那也是她写下最后一首诗了。
　　前蜀灭亡后，后唐庄宗任命一个叫孟知祥的人掌管蜀地，后唐明宗进一步升他为蜀王。不久后唐大乱，孟知祥趁机割据，建立了后蜀王朝，并传位其子孟昶。
　　于是，在前蜀灭亡九年后，后蜀又至；前一位徐花蕊夫人死于非命十二年后，又一位也同样注定要死于非命的徐氏花蕊夫人也将出现在历史舞台上。这真是个奇异的轮回。